花心

前幾天到樹林參觀花展，有一些花花草草楚楚動人，名字更是爭奇鬥艷，眼界突然大開。例 如有一株名為「詩人」，身旁不認識的小朋友笑著說：「那不就是李白嗎﹖」我隨手記下一 些花名，像「到手香」、「粉火艷」、「晴滿」、「一點紅」、「黃一點紅」，都很有意 思，還有西洋文學常提到的「迷迭香」，我特別看了它叫「rosemary」。

國中時候聽英文老師說了一則關於花的淒美故事，大意是一對情侶到懸崖邊談戀愛，女孩看 到一朵美麗的花，男孩自然是奮不顧身去採花，花剛到手卻不小心跌落懸崖，他把花丟向情人，一邊大叫，一時間山谷裡盡是「forget me not」的回音。

老師說這種花以後就叫「forget-me-not」，至於那是什麼花﹖我一直沒有搞懂。台北縣議會主任秘書林新欽先生說，那是開著黃色的花，議會的花圃曾經種過。最近聽鄧麗君的歌，一首我不知道歌名的 歌曲中有這樣的詞：「藍色花、一叢叢，名字叫作勿忘儂。」那麼，這又是藍花﹖

在東海大學讀中文系時，班上女同學陳美華介紹校園裡一種花，名為「玉葉金花」，葉子可以是銀色的，開著小黃花。那時興起寫了一首詩，講的就是這「白葉黃花」的心情，男同學 湯建君譜了曲，居然也在校園一些角落唱開了。大約十年後我結婚，內人還重新譜曲，但是現在應該沒有人記得完整的詞曲，連歌名我都忘了。

我會追我太太，其實也和花有關。那時我在東海唸哲學研究所，也在台中的補習班教高中重考班的數學，內人是其中一班的導師，有次班上到溪頭玩，她在遊覽車上唱了一首當時的民歌，很好聽，我當天晚上便打電話到她家，請她再唱一次給我聽。 那首歌叫「灑落一路的杜鵑花」，歌詞中的下一句則是「你我匆匆分手」，這幾年有幾次在KTV找這首歌，不僅沒有找到，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有過這樣的歌。

最近自由時報同事祝蘭蕙從網路上幫我找到部分歌詞，趕緊記下：「我採下滿懷的杜鵑花，灑在你門前小路上，你一步又一步輕輕走，我默默無言相送。請你採一朵杜鵑花，請你停下來擦我眼淚，灑落一路的杜鵑花，你我匆匆分手。」

我在樹林花展買了幾盆小花，問起花期可以有三個月，不免竊喜。因為前兩年讀了王孝廉教 授的「花與花神」一書，其中引唐朝詩人岑參的作品「蜀葵花歌」： 「昨日一花開，今日一花開，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人生不得長少年，莫惜床頭沽酒錢，請君有錢向酒家，君不見，蜀葵花？」黃蜀葵是七月的花代表，是秋葵，朝開暮謝，只有一天的生命，人們因而稱「明日黃花」或 「昨日黃花」。既然生命這麼短暫，不如去喝酒忘憂了，我一聽幾盆不起眼的小花竟有三個月壽命，又如何不喜﹖

自由時報記者莊裕寬很喜歡宋詞中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這句，它的下一句比較有名，是「似曾相識燕歸來」，但是我猜他喜歡的，正是那種花落的「無可奈何」吧﹖

有一種酒叫「花雕」也很有意思，相傳古人生小孩便埋下一些酒，等小孩成人才開啟宴客， 有「狀元紅」、「女兒紅」之稱。如果生的是女兒又不幸沒能成人，這酒還是要喝的， 但是不能叫「女兒紅」，稱為「花凋」，我年輕時喝過幾回公賣局的花雕，當時輕狂不懂事，現在已很少看到這種酒，即使沒喝，想著「花凋」兩字還是很感傷。

王孝廉教授是我不曾謀面的東海中文學長，他有關「中國的花與花神」一文，是廿多前登在聯合報副刊，收錄於洪範書店「花與花神」一書，有興趣的友人可以找來看看。他在文章一開頭講的也是「佛祖拈花、迦葉微笑」的禪宗故事，這「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典範，其實也是文人賞花的心情，簡稱「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