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汐止十天三次大淹水,報社要我們做專題,那時我給專題取了名字叫〔鳴咽的基隆 河〕,導言寫著:人們在基隆河畔哭泣。 這次汐止淹水過後幾天,接到跑汐止新聞同事紹軒兄的郵件,談的大概是採訪災難新聞和失 戀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故事,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基隆河畔哭泣,我也好久沒有戀愛而 不再知道失戀的感覺,我也好久沒有哭泣。
小學四、五年級我唸汐止國小,學校後面就是基隆河,防空演習大家就躲在河邊的竹林,我固定和一個爸爸是隔壁班老師的女生遊戲。那時的基隆河不哭,我們小孩沒談戀愛也不哭。
六年級和國中三年我在台北讀書,我現在還記得那幾年沒有忘掉過這個女孩。 高中我是從汐止坐火車到台北上學,那女孩也唸台北女師專,我們常會在火車上碰到面而聊 聊天,有時不論我或她被同學纏住而無法脫身,我都會有些遺憾。
後來我到台中唸大學,寒暑假在家往返台北汐止時,還在火車上遇過她,有一次知道她回汐 止國小當老師了,有一次知道她結婚了。這些都是她告訴我的,最後一次在火車看到她時,她幸福地挺個大肚子。我至今不能確定那是戀愛,也因此不能確定我曾經知道失戀的感覺,有時會記起一大堆同學 躲在竹林而我只和她聊天,我們甚至不曾在基隆河畔哭泣。
回憶私密的感情好像不太道德?不忠於我太太?
快畢業的大四那年,我住到校外,系上一位可愛的女孩有天帶著一瓷瓶竹葉青來看我,沒有醉而酒醒已是天亮,足足聊了一個晚上,真正是所謂的一夜無事。她和當時的男友後來結婚了,這幾年婚姻生活好像有悲傷有快樂,大體來說應該是不錯吧?至於我,那天清晨我送她出門還努力想著如何才能不想她。我至今不能確定那是戀愛,也因此不能確定我曾經知道失戀的感覺。
當兵休假時喜歡回東海閒逛,有一天在學校附近的小攤子吃麵,發現聯合報副刊上面居然有我以前登在系刊的文章,原來是一位不熟識的中文系學妹替我投的稿。她後來把我前次遺落的物品送回部隊,這次我勇敢談了戀愛,如同常見的結局,最後終是分手了。十八年後的現在想起來,那是一點點悲哀的感覺,我確定那是戀愛,我還是不能確定我曾經知道失戀的感覺。
為了要全然解析那一點點悲哀而不像失戀的感覺,後來我又回到台中大度山唸哲學研究所。我常和一位不多話的中文研究所女孩在一起,我們會帶一瓶酒在山上靜靜喝著,有時下山看場電影。因為我心裡一直埋著那一點點悲哀,有一天看完電影送她上公車,我努力記著她的樣子,就讓自己不再看見她了。我至今不能原諒自己,我確定那是我逃避的戀愛,我還是不能確定我曾經知道失戀的感覺, 或許我能想像她失戀的感覺而明白自己失戀的感覺?
我和內人十五年前談戀愛結婚後,很自然以為在一起就是愛,共同面對生活就是愛,和那種一點點悲哀的感覺不同,應該說是一點點安詳吧,還可以安詳地吵個架。有時應酬很晚才回到家,看著她沈睡而感覺自己的幸福,想著人的一生會有多少這樣的幸福,這應該就是愛。我也好久沒有戀愛而不再知道失戀的感覺,因為婚姻生活安詳到不必談戀愛,不必失戀。
談到好久沒有哭泣,多數男生就是這點不好。我回想這些愛情的時候,包括想著婚姻之愛,心裡還是隱隱作痛,因為再完美的愛情也會有一些缺陷,再安詳的生活也會有一點點悲哀,只是大家不習慣哭泣而已。
我喜歡張學友唱的〔我等到花兒也謝了〕,他說:每個人都在問我到底還在等什麼,等到春夏秋冬都過了難道還不夠?其實是因為我的心有一個缺口,等待拿走的人把它還給我。
愛情或安詳婚姻生活裡的那一點點缺陷,是因為把生命的全部或一部分給了人,給人以後,算等到花兒謝了也拿不回來。如果這就是失戀的感覺,那麼這也是戀愛的感覺,是好的感覺。既然有好的感覺,戀愛或失戀而不哭也好,眼淚留給那些現在在基隆河畔哭泣的人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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