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4日 星期四

如此江山

祥麟來電,誤責我消沈,我聊著十年前跨年夜,成功轉移她的注意力。她像個孩子,隔幾天興起原班人馬跨年夜重遊淡水的念頭。我竟也像個孩子,一口答應,滿心歡喜。我還捉弄她:想得出辦法約到阿寬嗎?

接著換我幻想著聚會的地點;何處登臨不狂喜?但也想著:過盡十年的人事原已全非,撩撥它真的好嗎?姿文有子萬事足,有外子萬事更足。瑞玲這陣子極悶,會來嗎?阿豐和辛哥一定是老樣子,酒量就不知了。其豪、德峰、邦平、逸松倒是常在辦公室遇著,祥麟卻也好久不見。那時,是不是還有幾個剛來的,志宏、偵維和紹軒嗎?長意已經出去當特派了嗎?

那夜之美好,我記憶得不太真實;就連我的十年,也已經不那麼分明。但大家幫我的忙,就像我對瑞玲說的:我一輩子感恩。

或許也正巧是十年前?我給大家找到余秋雨一則短文,其豪頗愛,幾年後還虧他把保存的檔案回傳給我:

成熟是什麼           

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
一種圓潤而不膩耳的聲音
一種不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
一種終於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
一種不理會哄鬧的微笑
一種洗刷了偏激的淡漠
一種無需聲張的厚實
一種並不陡峭的高度

我珍愛的它,躲在電腦桌面的某個文件夾,很少被打開。但我常默念「一種並不陡峭的高度」,是我唯一的成熟。

不陡峭的高度,或能登臨狂喜;但請原諒我心悲涼,十年夢仍未覺。就等它山川開霽故壁完,再與大家重聚好嗎?

金庸《鹿鼎記》

黃宗羲神色慘淡,搖了搖頭。顧炎武卻自斟自飲,一口氣連乾了六七杯。
呂留良道:「二位此來,可是和《明史》一案有關嗎?」黃宗羲道:「正是。」顧炎武提起酒杯,高聲吟道:「清風雖細難吹我,明月何嘗不照人?晚村兄,你這兩句詩,真是絕唱!我每逢飲酒,必誦此詩,必浮大白。」
   
呂留良心懷故國,不肯在清朝做官。當地大吏仰慕他聲名,保薦他為「山林隱士」,應徵赴朝為官,呂留良誓死相拒,大吏不敢再逼。後來又有一名大官保薦他為「博學鴻儒」,呂留良眼見若再相拒,顯是輕辱朝廷,不免有殺身之禍,於是削髮為僧,做了假和尚。地方官員見他意堅,從此不再勸他出山。

「清風,明月」兩句,意在諷刺清廷,懷念前明,雖然不敢刊行,但在志同道合的朋輩之間傳誦已遍,此刻顧炎武又讀了出來。黃宗羲道:「真是好詩!」舉起酒杯,也喝了一杯。呂留良道:「兩位謬讚了。」

顧炎武一抬頭,見到壁上掛著一幅高約五尺,寬約丈許的大畫,繪的是一大片山水,筆勢縱橫,氣象雄偉,不禁喝了聲采,畫上只題了四個大字:「如此江山」,說道:「看這筆路,當是二瞻先生的丹青了。」留良道:「正是。」

那「二瞻」先生姓查,名士標,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大畫家,也和顧黃呂諸人交好。

黃宗羲道:「這等好畫,如何卻無題跋?」呂留良歎道:「二瞻先生此畫,頗有深意。只是他為人穩重謹慎,即不落款,亦無題跋。他上個月在舍間盤亙,一時興到,畫送了我,兩位便題上幾句如何?」
顧黃二人站起身來,走到畫前仔細觀看,只見大江浩浩東流,兩岸峰巒無數,點綴著奇樹怪石,只是畫中雲氣瀰漫,山川雖美,卻令人一見之下,胸臆間頓生鬱積之氣。

顧炎武道:「如此江山,淪於夷狄。我輩忍氣吞聲。偷生其間,實令人悲憤填膺。晚村兄何不便題詩一首。將二瞻先生之意,表而出之?」呂留良道:「好!」當即取下畫來,平鋪於桌。黃宗羲研起了墨。呂留良提筆沉吟半晌,便在畫上振筆直書。

頃刻詩成,詩云:
「其為宋之南渡耶?如此江山真可恥。其為崖山以後耶?如此江山不忍視。吾今始悟作畫意,痛哭流涕有若是。以今視昔昔猶今,吞聲不用枚銜嘴。畫將皋羽西台淚,研入丹青提筆呲。所以有畫無詩文,詩文盡在四字裡。嘗謂生逢洪武初,如瞽忽瞳跛可履。山川開霽故壁完,何處登臨不狂喜?」
   
書完,擲筆於地,不禁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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