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4日 星期四

如此江山

祥麟來電,誤責我消沈,我聊著十年前跨年夜,成功轉移她的注意力。她像個孩子,隔幾天興起原班人馬跨年夜重遊淡水的念頭。我竟也像個孩子,一口答應,滿心歡喜。我還捉弄她:想得出辦法約到阿寬嗎?

接著換我幻想著聚會的地點;何處登臨不狂喜?但也想著:過盡十年的人事原已全非,撩撥它真的好嗎?姿文有子萬事足,有外子萬事更足。瑞玲這陣子極悶,會來嗎?阿豐和辛哥一定是老樣子,酒量就不知了。其豪、德峰、邦平、逸松倒是常在辦公室遇著,祥麟卻也好久不見。那時,是不是還有幾個剛來的,志宏、偵維和紹軒嗎?長意已經出去當特派了嗎?

那夜之美好,我記憶得不太真實;就連我的十年,也已經不那麼分明。但大家幫我的忙,就像我對瑞玲說的:我一輩子感恩。

或許也正巧是十年前?我給大家找到余秋雨一則短文,其豪頗愛,幾年後還虧他把保存的檔案回傳給我:

成熟是什麼           

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
一種圓潤而不膩耳的聲音
一種不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
一種終於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
一種不理會哄鬧的微笑
一種洗刷了偏激的淡漠
一種無需聲張的厚實
一種並不陡峭的高度

我珍愛的它,躲在電腦桌面的某個文件夾,很少被打開。但我常默念「一種並不陡峭的高度」,是我唯一的成熟。

不陡峭的高度,或能登臨狂喜;但請原諒我心悲涼,十年夢仍未覺。就等它山川開霽故壁完,再與大家重聚好嗎?

金庸《鹿鼎記》

黃宗羲神色慘淡,搖了搖頭。顧炎武卻自斟自飲,一口氣連乾了六七杯。
呂留良道:「二位此來,可是和《明史》一案有關嗎?」黃宗羲道:「正是。」顧炎武提起酒杯,高聲吟道:「清風雖細難吹我,明月何嘗不照人?晚村兄,你這兩句詩,真是絕唱!我每逢飲酒,必誦此詩,必浮大白。」
   
呂留良心懷故國,不肯在清朝做官。當地大吏仰慕他聲名,保薦他為「山林隱士」,應徵赴朝為官,呂留良誓死相拒,大吏不敢再逼。後來又有一名大官保薦他為「博學鴻儒」,呂留良眼見若再相拒,顯是輕辱朝廷,不免有殺身之禍,於是削髮為僧,做了假和尚。地方官員見他意堅,從此不再勸他出山。

「清風,明月」兩句,意在諷刺清廷,懷念前明,雖然不敢刊行,但在志同道合的朋輩之間傳誦已遍,此刻顧炎武又讀了出來。黃宗羲道:「真是好詩!」舉起酒杯,也喝了一杯。呂留良道:「兩位謬讚了。」

顧炎武一抬頭,見到壁上掛著一幅高約五尺,寬約丈許的大畫,繪的是一大片山水,筆勢縱橫,氣象雄偉,不禁喝了聲采,畫上只題了四個大字:「如此江山」,說道:「看這筆路,當是二瞻先生的丹青了。」留良道:「正是。」

那「二瞻」先生姓查,名士標,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大畫家,也和顧黃呂諸人交好。

黃宗羲道:「這等好畫,如何卻無題跋?」呂留良歎道:「二瞻先生此畫,頗有深意。只是他為人穩重謹慎,即不落款,亦無題跋。他上個月在舍間盤亙,一時興到,畫送了我,兩位便題上幾句如何?」
顧黃二人站起身來,走到畫前仔細觀看,只見大江浩浩東流,兩岸峰巒無數,點綴著奇樹怪石,只是畫中雲氣瀰漫,山川雖美,卻令人一見之下,胸臆間頓生鬱積之氣。

顧炎武道:「如此江山,淪於夷狄。我輩忍氣吞聲。偷生其間,實令人悲憤填膺。晚村兄何不便題詩一首。將二瞻先生之意,表而出之?」呂留良道:「好!」當即取下畫來,平鋪於桌。黃宗羲研起了墨。呂留良提筆沉吟半晌,便在畫上振筆直書。

頃刻詩成,詩云:
「其為宋之南渡耶?如此江山真可恥。其為崖山以後耶?如此江山不忍視。吾今始悟作畫意,痛哭流涕有若是。以今視昔昔猶今,吞聲不用枚銜嘴。畫將皋羽西台淚,研入丹青提筆呲。所以有畫無詩文,詩文盡在四字裡。嘗謂生逢洪武初,如瞽忽瞳跛可履。山川開霽故壁完,何處登臨不狂喜?」
   
書完,擲筆於地,不禁淚下。
 

想入非非、呆若木雞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南朝梁人江淹是大才子,晚年夢見有人索回借他的筆,他一摸懷中,果真有枝五色筆,便還給對方,醒後從此寫不出好文章。

這是成語「江郎才盡」的由來。

我這幾年也靠枝五色筆,才能厠身人才濟濟的北部中心,與各位舞文弄墨搞新聞。如今筆被取走,我實在也沒什麼能耐了。

先前社方即稱,公職選舉過後,地方中心合併。你我新聞人,深知這只是組織的調整,沒有太大的變革,但北部中心畢竟成為歷史名詞,我難免還是感傷。

今天起,各位特派如有重要公事,務必直接和莊副總商議。和我,就聊聊同仁近況或其它。

至於江淹,他有那五色筆的時候,又寫過什麼好文章?

有人推崇他的「恨賦」,我則愛他的「別賦」。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別賦」就是這麼直接,第一句就把情緒渲染開來。其它如「送君南浦,傷如之何!」,也是歷來文人的最愛。

我也不是唯一迷上黯然銷魂者。金庸「神鵰俠侶」,寫楊過思念小龍女,自創「黯然銷魂掌」十七式。

這些招式都有怪名,分別是心驚肉跳、杞人憂天、無中生有、拖泥帶水、徘徊空谷、力不從心、行屍走肉、庸人自擾、倒行逆施、廢寢忘食、孤形隻影、飲恨吞聲、六神不安、窮途末路、面無人色、想入非非、呆若木雞。

這真是聞聲知苦,金大師理解之「黯然銷魂」,硬是較常人入木三分。我每每讀到楊過使出那式「拖泥帶水」,心也跟著痛了一下。

那麼,就容我告個假,「想入非非、呆若木雞」幾天,回來再和各位在新單位作戰。



火伴們

有人在網路上問:「消防員被稱為打火兄弟,任務是滅火;用來點燃香菸的打火機,是製造火的;滅火和生火是極端相反的,為什麼都稱『打火』?」大家知道網路無奇不有,針對這問題的答覆自然五花八門,我因此沒有讀到讓我信服的說法,更無法理解「打火」為什麼也常被稱為「救火」,心裡難免有這麼一件小事堵在某個角落。

這其實是我無法理解的一種矛盾。同事傅潮標兄某天來電提到,苗栗縣消防局要把他關於打火兄弟英勇事蹟的報導結集出書,我和他所服務的自由時報對於這方面向來支持,我也很高興和潮標兄聊著打火兄弟的另一種「矛盾」。

我開玩笑說,打火兄弟雖然主要任務是滅火,每個人卻是「慾火中燒」。這不是胡言亂語,因為我所見過、新聞報導中讀過的打火兄弟,每個人都熱情如火,一出任務更是全力以赴,他們內心那把「滅火」的「慾火」,強烈到無以復加,不是「慾火中燒」是什麼?

「火」,向來被歸類為象形字,下部寬,尖尖的火苗冒上來。但有些版本的「說文解字」把「火」解釋為「毀」,因為它會帶來毀滅,保留一些古音的閩南語,確實也把「火」讀為「毀」。可見,象形之外,「火」字還有更深層的意涵。

古時當兵打野外,十人圍著生火煮飯,兵制便以十人為一火。我們現在稱伙伴、伙食,都是這樣來的。我因為職業的關係,廿多年來結識各地打火兄弟,最近幾年偶爾和他們上KTV飆歌,總會高唱「你是我的兄弟」;那時,我會心中對自己說,因為火,才是火伴。

我讀小學時,家住北部某個小鎮;小鎮常只有一條熱鬧的道路,放學便沿路在店家買零食。那時的消防車一出動,街上老老少少聞聲就已暫時停止呼吸,迎接火紅的生命之車。有幾次,我等消防車過了,回頭卻看不到賣我東西的老闆,因為他是義消,已經跳上車,打火去了。

我不太會為一本書寫序,只能如此拉拉雜雜,辛苦地描述一些瑣事。但,這些瑣事有著我對打火兄弟的情懷。苗栗縣政府消防局長石德忠先生是我好友,每次相聚都很愉快;本書作者傅潮標兄是我好同事,我經常拜讀他的大作,透過他的報導認識更多苗栗縣的打火兄弟。

我只能這麼說:「火伴們,我脫帽向你們致敬!」

@20100111

戰爭中的記者

月初與同事討論「新聞寫作10弊」,其中1弊是「站錯邊」。

我當時是從「第4權」的想法出發:即使事件複雜到無法顯現本質,我們當記者的,至少還能選擇「站在政府對面那邊」。

更早之前,我也曾提醒同事「切莫搖旗吶喊」,禁忌的對象就是政府。

不過,更多時候我們的搖旗吶喊無涉「第4權」,而是在戰爭中選邊站。

我講的是廣義的文化戰爭,諸如代理孕母、墮胎、安樂死、同性婚姻、通姦與性交易(除罪)、軟性毒品與槍枝(合法持有)、指紋與DNA(建檔與否)、監視器(VS.隱私)、網路行為(完全保護)等等。

這些議題有隱性、顯性,在台灣所形成的戰爭氛圍也濃淡不一。但我觀察,除了「槍枝能否合法持有」悖逆台灣民情,我所列舉的其它議題,都在新聞中忽隱忽現。

我不是新聞學者,無法和同事論辯,但實務經驗告訴我,我們沒有能力、也不應該,在這些個別議題的文化戰爭中選邊站。

有些記者朋友也許會說:「我沒有啊!」那麼,容我舉個反證:當政府或警察機關宣布要加裝監視器時,多數記者不是每次都搖旗吶喊,只差沒舉雙手雙腳贊成?

我不相信會有「客觀報導」,「選邊站」因而是記者永恆的試煉,先不搖旗吶喊,或許就不會常常站錯邊。

@20090520

漁陽鼙鼓動地來

我在東海念中文的頭一年,系上選了「漁陽鼙鼓動地來」參加合唱比賽,少少的幾個男生無一倖免,通通輪唱去了。這歌,極其悲涼,很容易讓我忘掉練唱的種種零碎情緒。

上月有同事嚷著離職,那是極好的記者,我們幾人勸留了他。不料這兩週先後又有兩位好同事說走就要走,似乎無法挽回,那一聲聲嘹唳,讓人不知所以。

鼙鼓,不是朝堂之鼓,鼓聲容易亂人心志,更那堪四面八方動地來?我這個職場上六十來人的小主管,又如何禁受得起這般驚嚇?

「漁陽鼙鼓動地來」是「長恨歌」合唱組曲之一,我尤其愛著那句「怎料到邊臣反?那管他社稷殘!」。但我必須澄清,我並不是把幾個想離職的好同事類比造反的安祿山,而是我自己被那動地鼙鼓聲驚得手足失措。

要走的同事都講人生規劃;那麼,我自己有沒有人生規劃?我也有啊,就不能像這些年輕人大聲講、帥氣做。
我還有另一種鼓聲:「如年長晝難過,入夜更銷魂。半窗淡月,三聲鳴鼓,一個愁人。」
@20090729

莉莉瑪蓮


我的病,愈來愈重了。

廿六日中午與桃園縣警局副局長劉來通先生及幾位同事有個聚會,地點在春天農場。我見餐盤有迷迭香,隨口問一下英文是不是Rosemary。但是,我的思緒隨之流轉,一整個下午想著Lili Marleen。即使晚餐又和台北縣消防局長黃德清先生聊得十分愉快,由RosemaryLili Marleen的聯想還是很亂。

莉莉瑪蓮,我廿多年前看過的電影;片名也許不是,歌名是。

那是二次大戰的神話,德國軍隊把莉莉瑪蓮當軍歌之一,每晚九點五十五分播特定一名女歌星唱的。地中海的英美盟軍最後也愛上了,有英文版歌詞,更有自己的專屬歌星。

離譜的是,兩方軍人被描述成瘋狂到聞樂起舞,整排人會從戰壕被吸引到對方的擴音器,笑著被射殺。因為他們和我一樣記得莉莉瑪蓮。

我到現在都能唱莉莉瑪蓮這四個字,她是每一段的結尾。很好記,你如果看過電影,也一輩子不會忘。不信先去youtube看看。

我說病況,就是這個。
廿七日忙著公務,今天端午才有時間治病。
我在網路先查一下Rosemary,最終還是要回到Lili Marleen

也許是老了吧。
聽說老人都會這般執著: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要記起一些東西。

莉莉瑪蓮原是德國的詩作,一次大戰就有了,原名「一個年輕的士兵值班之歌」,後來又稱提燈下的女孩」。等到出現英文版,終究以「莉莉瑪蓮」聞名,德國和英國都拍過電影。

我還該說什麼?真是病得不清。

Outside the barracks by the corner light
I'll always stand and wait for you at night
We will create a world for two
I'll wait for you the whole night through
For you, Lili Marleen
For you, Lili Marleen

Bugler tonight, don't play the Call To Arms
I want another evening with her charms
Then we will say goodbye and part
I'll always keep you in my heart
With me, Lili Marleen
With me, Lili Marleen

Give me a rose to show how much you care
Tied to the stem, a lock of golden hair
Surely tomorrow you'll feel blue
But then will come a love that's new
For you, Lili Marleen
For you, Lili Marleen

When we are marching in the mud and cold
And when my pack seems more than I can hold
My love for you renews my might
I'm warm again, my pack is light
It's you, Lili Marleen
It's you, Lili Marleen

My love for you renews my might
I'm warm again, my pack is light
It's you, Lili Marleen
It's you, Lili Marleen.


■雲程譯

兵營門外的路燈旁,
夜裡我永遠站立著等妳,
我們將建立兩人世界
我會等妳一整晚,
就等妳,莉莉瑪蓮。
就等妳,莉莉瑪蓮。


今晚,號手,別吹衝鋒號,
我要和她共度另一宵,
然後我們將道別,
我將把妳永誌心上,
就與我,莉莉瑪蓮,
就與我,莉莉瑪蓮。


給我一朵玫瑰表示妳關心,
在樹幹上,繫上一抹金髮,
明天妳會感到憂怨,
但新的戀情會來到,
就為妳,莉莉瑪蓮,
就為妳,莉莉瑪蓮。

當我們在刺骨的泥濘中前進,
當我無法扛起自己的背包,
因我對妳的愛而充滿氣力,
我將再度溫暖,背包也不再沈重,
就是妳,莉莉瑪蓮,
就是妳,莉莉瑪蓮。


因我對妳的愛而充滿氣力,
我將再度溫暖,背包也不再沈重,
就是妳,莉莉瑪蓮,
就是妳,莉莉瑪蓮。

★版本

在軍營前面,在這大門口,
曾豎著盞路燈,迄今應仍有。
我倆曾相約在那兒再見,
我倆相約在路燈下會面。
一如以往,莉莉瑪蓮。

我們的身影重疊在一處,
我們的相戀誰都能看出。
所有的人都應該能看見,
當我們倆在路燈下見面。
一如以往,莉莉瑪蓮。

哨兵在催促,回營號已吹響,
又須等三天,且容我稍彷徨。
就在那時,我們道了再會,
雖然我很想能將你追隨。
和你一起,莉莉瑪蓮。

它識得你足音,你步態的美麗,
它每夜都燃燒著,卻早把我忘記。
倘若我不幸有個三長兩短,
何人會在這路燈的下面,
和你一起,莉莉瑪蓮。

自這靜寂的小屋,從地面的土泥,
你可愛的嘴唇,在夢中把我托起。
當傍晚的暮靄翻卷,
我會在路燈的下面。
一如以往,莉莉瑪蓮。


★版本

兵營的門前有一盏路燈,
就在路燈下初次遇上(我的)意中人,
(現在)我多麼希望能再與她相見,
親蜜偎依在路燈下。
我愛,莉莉瑪蓮;我愛,莉莉瑪蓮。

我兩人的影子重疊一起,
人人看得出我們相愛有多深,
你看多少人羡慕我們,
親蜜偎依在路燈下。
我愛,莉莉瑪蓮;我愛,莉莉瑪蓮。

開拔的號聲催得緊,
我要趕回去軍隊了,
又要(和你)分開,
在離別的時候難分難捨,
多麼希望永遠能在一起。
和你,莉莉瑪蓮;和你,莉莉瑪蓮。

路燈也熟悉你的脚步聲,
教我怎能忘記你的笑容和倩影。
假如有一天我遭到不幸,
那麼會誰在路燈下,
等待(我的)莉莉瑪蓮;等待(我的)莉莉瑪蓮?

深沉的黑夜四處多麼寂静,
夜霧迷漫,飄悠悠如夢境,
我從夢境裏來到這裡,
就想在往常一樣(在路燈底下),
等待你,莉莉瑪蓮;等待你,莉莉莉瑪蓮!


1944的英文版本

Lili Marlene


( This is the story of Lili Marlene,
doo, doo, doo doo, doo! )

Would you like to hear the story,
of a girl that many soldiers know?
It's a tale of love in all it's glory,
they tell when the lights are soft an' low!

Underneath the lamp post by the brigades
standing all alone every night you'll see her wait,
she waits for a boy who marched away
and though he's gone, she hears him say:

"Oh promise you'll be true,
fare thee well Lili Marlene,
'till I return to you,
fare thee well Lili Marlene! "

( This is the story of Lili Marlene! )

With a kiss she gave her promise,
to be constant as the stars above,
every soldier knows she's kept her promise,
and she has been faithful to her love!

( Underneath the lamp post by the brigade
standing all alone every night you'll see her wait,
for this is the place a vow was made
and breezes sing her serenade . . . )

"Oh promise you'll be true,
fare thee well Lili Marlene,
'till I return to you,
fare thee well Lili Marlene, "

( This is the story of Lili Marlene!
Though wee stems have an ending,
no one knows just what the end will be
but tonight when twilight is descending,
if you'll come along, here's what you'll see . . . )

Underneath the lamp post by the brigade
standing all alone every night you'll see her wait,
and as they go marching to the fray
the soldiers all salute and say:

We'll tell him you've been true,
fare thee well Lili Marlene,
'till he returns to you,
fare thee well . . .
Lili Marlene!


 @20090528

紅關公序

前陣子很紅的電視劇「波麗士大人」,傳神地呈現警察生活,對警察的形象大有幫助。「波麗士」自然是「Police」的音譯,「大人」呢?

古時,作官稱「大人」。日治時期,民間也稱警察為「大人」,有一點點敬畏,卻有更多的親暱。這是因為,在那高壓的殖民統治之下,警察和人民常最接觸,容易被接納,更像父母官。

現今社會,警察被期許為「人民保母」,不再是「父母官」。然而,「大人」二字又作何解?人民為什麼還是愛上「波麗士大人」?

學者傅佩榮曾指出,作為儒家承先啟後的孟子,有一個重要的概念,那就是「大人」。他舉例:孔子講「言必信,行必果」,孟子卻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這當中就有深意。

原來,孟子說的全文是:「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如果有了正義和公理這樣的更高目標,作為「大人」者,自然可以不拘泥,對罪犯不必言而有信,發覺行為可能帶來偏差結果也必須猛然中止,「惟義所在」,不能事事有始有終。

傅教授另舉孟子之言「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申論;有「赤子之心」,才會關懷別人,也才是「大人」。我以為,這更是「人民保母」的註解。

自由時報為了沖淡社會暴戾之氣,長期在社會新聞版面中刊載光明面新聞,其中一類稱「紅關公」,記錄警察助民的種種事蹟。關公惟義所在,紅者赤子之心;「紅關公」不就是我們口中的「波麗士大人」?

苗栗縣長劉政鴻先生向來關心警政,縣警察局長鍾國文先生更重視同仁愛民濟民的表現,特意蒐羅自由時報副召集人傅潮標先生歷來關於苗栗縣「紅關公」之報導,集冊發行。斯人斯行;此三位,皆大人也。我也極其榮幸,恭敬為書中諸位紅關公之事蹟作序,但學養不足,很是慚愧。

                           
                            二00九年五月廿日
@20090520

阮小幾

每次有同事說要離職,我就一陣心痛。
我模糊記得水滸傳那阮小七、阮小五還是誰說:
這一腔熱血,就賣與那識貨的了。

說實在,話是不是這樣講,我也記不清楚,現今臨場要用,便含混引述了。如果大家有感覺,一定要弄清楚是阮小幾說的,又是怎麼說的,找完原文順便告訴我,我一腔熱血也賣給你這識貨的。

阮家,盡是打魚郎。我對同事說,那打魚的都這般有稜有角,真是羨殺我們這些士大夫、讀書人。

阮小幾?我記不得他了。我依稀看到那家兄弟圍著一桌喝酒,每個人都一腔熱血。至於席間識貨的,是不是我印象中的晁蓋,還是我心儀的神話人物,應該不那麼重要了?

今日,又有同事嚷著要離職,我試著以阮小幾相勉:
這一腔熱血,就賣與那識貨的了。

如果沒人識貨,只能好走。我也有柳永相贈: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林國雄先生事略

友人林國雄兄病逝,三月廿三日公祭,遺族囑咐撰文述其事略如后:

林國雄先生,台北市人,幼時家在國賓飯店現址,後因父親售地養病,遷居士林,稍長又南下投靠嫁到嘉義的姐姐,十來歲才回到台北,到哥哥林阿仁的電器攤幫忙。一九六七年(民國五十六年)和陳春霞女士結婚後,國雄先生接下這個攤子,一生的事業從此奠基、開展。
這個電器攤在現在三重市介壽路二號。之所以不稱電器行,是因為店面就只一坪大小,營業之外,這對年輕夫妻和他們的小孩也生活於其中,晚上躺下,腳都很難伸直。更苦的是,有電無水,剛出生的長子永鴻要喝牛奶,都靠鄰居幫忙燒開水沖泡,一家人也常到左鄰右舍洗澡。
社會的溫暖讓國雄先生十分感念,這位年輕的電器攤老闆因而在太太和姐姐面前立誓:「以後這輩子,只要有一碗飯,我一定把其中的半碗拿來幫助貪困的人。」
國雄先生很有研究精神,他在小小的電器攤內改良了插座,還研發了抽油煙的風扇,自立「大台北吸油機」的品牌。另一方面,國雄先生也十分勤快,從家戶之電器維修,逐漸承攬整批販厝的水電工程,蓋房子的老闆們也注意到這個小夥子不簡單,開始有人拉他入股,國雄先生因此從電器攤走了出來,投入營建這個領域,成就他一生的事業。
國雄先生在台北縣的三重、樹林,和桃園市的大業路一帶,先後蓋了一千多戶房子,他所創立的龍王機構,在業界也相當有名。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兩屆台北縣議員任內,沒有在自己選區三重、蘆洲推過任何建案;他對友人這麼說:「我擔任民意代表,是要來服務選民的,不是要利用這個權勢來賺錢。」
關於國雄先生的從政,也有不為人知的故事。小時候,國雄先生因為台北、嘉義兩頭跑,小學學業都荒廢了,直到四十歲那年,他突然對太太說:「我要去讀書。」接著就到補校足足苦讀六年,等到取得高中畢業的學歷,他才告訴家人他決定參選台北縣議員,理由是:「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地服務窮苦人家,也才能幫助更多的人。」
一九九0年(民國七十九年)國雄先生首次投入選戰,就以無黨籍身分,高票當選第十二屆台北縣議員;二00二年(民國九十一年)再次以民進黨身分當選,並獲民進黨提名參選台北縣議會副議長,雖因政黨席次有限而失利,卻也獲得部分無黨籍議員奧援,展現他在同儕間的影響力。
從政生涯中,國雄先生大力爭取縣政府經費補助,來改善三重、蘆洲的基層建設,尤清、蘇貞昌兩位先生是他兩屆議員任內的縣長,先後都和國雄先生交成好友,多次在公開場合推崇他對地方的貢獻。今年三月初,國雄先生臨終前幾天,他在病榻對長女瓊芬說:「廿二日要記得請假,一定要去投票哦!」這也成了他意識清楚的最後一句話,民進黨決定以黨旗覆棺,紀念他對台灣的愛,也表揚他在地方對民進黨的貢獻。
八年議員生涯中,國雄先生也實踐他的諾言,以擔任民代的社會地位,和太太春霞女士一起致力於慈善事業,助人無數。某日,國雄夫妻從報上得知,基隆有一老婦人獨力撫養四名孫子,逢年過節一定寄錢濟助,到了第五年農曆年,寄去的五千元被退回來,長孫在信中說他祖母已逝,但他已出社會工作,可以不必再幫他們了,請恩人把錢轉給有需要的人。
國雄先生是和春霞女士戀愛結婚的,當年他搭訕的話題是:「我哥哥和妳爸爸都叫林阿仁,我們真是有緣啊!」事實上,國雄先生之兄林阿仁曾任三重市民代表,春霞女士之先君林阿仁曾任五股鄉籍之台北縣議員,國雄先生兩任議員時,妻舅林義一也是他的議會同儕
原來,四十一年夫妻之恩恩愛愛,子女皆槃槃大材,都始於當年國雄先生一聲「我們真是有緣啊」。以廣角鏡觀之,國雄先生也正是以他的愛心,來和這個社會結善緣;如此人格者竟有斯疾而早逝,真正教人長嘆!

@20080308

周胖子餃子館

昨天好寂寥,晚上八點多才晃到周胖子,找個面向街景的位子。「別怕,就算公車停紅綠燈,滿車的人看著我不雅的吃相,那又怎樣!」等餐時,先望見的卻是門口那個失神的老太太。

小長椅背對街,她被迫看向我這邊,但幾次避開眼神。我恣意隨想:穿得單薄;那麼,天冷嗎?我開車去沒注意到。她隨身有個小提袋;等人嗎?我猜不準,算了吧。

我的酢醬麵和青菜豆腐湯很快就來了,兩三個女店員一得空就聊:「阿嬤又來了呢,不曉得吃不吃?」「問問啊,一定要的。」其中一人自告奮勇,回來對著廚房大聲說:「阿嬤今天十個水餃。」

老太太蹣跚進門,坐到我左前方的另一桌,多過黑髮的白髮胡亂梳過,看似廉價的運動鞋也大了些,應該不是周胖子的親人。不對,這家開在內湖路的周胖子餃子館,老闆也未必就是周胖子。

總之,我直覺認為不可能準確推估整個情境。但我想,如果我還在線上跑新聞,我會把麵和湯搬過桌去搭訕,和老太太邊吃邊聊;我也會用帶著相機拍幾個鏡頭,例如店員幫忙擺碗筷,老太太的憔悴和期待;當然,如果確實是店家助人的情節,我還會央求那神秘周胖子也露個臉,讓讀者看看這麼一個好人。

老太太最好是天天店門快關就出現,我的故事才會感人,但第一天的場景一定要重建,否則她和周胖子就聯結不起來。她真是一個人過活嗎?先生和子女呢?太過悲慘的話,我就著墨少一點。

對一則軟性新聞,這些元素就夠了;但如果是篇關於台北街頭的小說,夠嗎?

我殘忍地想著:某天晚上八點多,周胖子的店員們招呼完最後晃來的那個客人,朝店門外一看,才發現阿嬤今天沒有來,大家七嘴八舌,漸漸有些不安,擔心出了什麼事,店裡那唯一的客人也跟著忐忑起來。

和昨天一樣,那個寂寥的客人我,酢醬麵和青菜豆腐湯也都沒吃完。

@20080318




佛洛伊德的顏色

接連幾天和好友聊到一些心理活動和現象,每次都會圍繞佛洛伊德,事情因而變得有些奇特,我只好重讀他的「精神分析引論」,看看這當中究竟潛伏哪些我所忽略的心緒。

我說「佛洛伊德」,多數人不會有錯誤的理解,但我自己就必須停下來思考。因為年輕至中年,我一直喜歡著另一個佛洛伊德,還戲稱他「粉紅佛洛伊德」,比喜歡「無色佛洛伊德」還多些。

這其實是文字導致的謬誤,「粉紅佛洛伊德」是指英國搖滾樂團「Pink Floyd」,「佛洛伊德」則是捷克心理學家「Sigmund Freud」,「Floyd」和「Freud」本來就是兩個佛洛伊德。

Pink Floyd」的搖滾是迷幻的,也是哲學的,最具代表性的專輯「The Wall」更被推崇為文化經典,評論者向來以為,他們的作品也探討了心理疾病等問題。不過,取這個團名是紀念「Pink」和「Floyd」兩位歌手,和心理學大師「佛洛伊德」完全無關。

讓我開始聊「無色佛洛伊德」吧。我因為某些年輕同事的不當行為生氣了好幾天,他們最後竟說我誤會意思了,我才和好友接連談到大師關於「失誤動作」的理論。簡單說,我堅信大師的主張,認為多數的失誤動作都具有不為人知的意義,就連當事人也不知道。

這位「無色佛洛伊德」把「失誤動作」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誤說、誤聽、誤讀等等;第二類是遺忘,像暫時忘了名字,忘了東西放哪裡;第三類是貽誤行為,像原本要坐南下的火車卻坐到北上的。

大師當然舉了許多例子,像議長敲槌:「人數到齊了,我們宣布散會。」把開會說成散會,議長這樣的「誤說」,自然可能是想著「這種會議不開也罷」。一封情書擺了幾天,你下意識可能就不敢寄出它,幾天後終致想不起這信放哪裡去了。如果有天你和家人約了去年貨大街卻搭錯公車,你或許會想起,原來你一直就嫌那裡人擠人,心裡早就盤算不去了。

我也必須坦承,認識「無色佛洛伊德」和「粉紅佛洛伊德」之前,我的心理動作早就失誤連連了。我小二時全家中秋賞月,當老師的父親隨口問:「橘子一斤兩元,十元能買幾斤?」兩個弟弟都對,我卻答「六斤」;我至今相信,一次買那麼多,老闆會加送一斤。

這麼病態的我,又怎能怨懟旁人頻繁的「失誤動作」?

@20080201


多情總被無情惱

年假某日看原住民電視台「聲翻笑哈哈」特別節目,各族代表輪番以笑話自嘲,還改唱沈文程「冷冷的心上人」,很有意思。我總覺得原住民朋友很能出人意表,像那歌,熱熱心裡掛念冷冷的人,竟能唱得這般快樂。

我問過同事,人既然是動物,為什麼都不是「動物保護法」和「野生動物保育法」
的適用對象?當然,沒人理會我這種蠢問題。今天情人節,我想聊的不是「人究竟把自己當什麼」,而是他們怎麼界定「情人、非情人」,或是「多情人、淺情人、無情人」,甚至「多情、無情」。

就像那「冷冷的心上人」,這樣是人嗎?是情人嗎?還是無情人?我抽空把以前寫過的一些東西重新組合,就聊聊情和人吧。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總被無情惱。」
     
牆外的男子聽著牆內女郎盪秋千的笑語,等笑聲不見了,只留下自作多情的煩惱,但女子未必無情,不知牆外有人而已。

這是蘇東坡的作品。蘇太太給他買了侍女朝雲,伴他打發寂寞時光。那年秋天,蘇東坡喝著酒,叫朝雲唱這首蝶戀花,朝雲清清嗓子,突然掉起淚來。

蘇東坡問她為什麼哭,朝雲答稱:「我實在唱不出來『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這麼傷感的句子。」蘇東坡大笑說:「我正在悲秋,妳卻傷起春來了!」也就不逼朝雲唱了。

其實,朝雲還是唱,病危時也唱,只是唱到這兩句就掉淚。朝雲死後,蘇東坡十分傷心,從此不再聽人唱這蝶戀花。

這故事之所以有意思,全在「多情總被無情惱」這句。

多情,指人;無情,指非人。朝雲這「人」,竟為「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這樣的「非人」無端傷感,不就是「多情總被無情惱」嗎?

「冷冷的心上人」如果不是人,唱著歌的原住民朋友不也是「多情總被無情惱」?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容易拋人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恨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當過宰相的晏殊、晏叔原,音律流暢平和,很少用冷僻艱深的字,讀來很舒服,像「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琅琅上口。「無情不似多情苦」,依字面也很好理解,無情人、無情物千不管、萬不管,自然不苦;但多情究竟多苦?晏殊說:「一寸還成千萬縷。」

「一寸」是指心,小小一顆心有著千萬縷愁思,自然是極苦;李煜、李後主寫「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就是這意思。我們現在講「心有千千結」,出自「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絲網兩張再交錯,比起千萬縷還要複雜多了,相思就是這樣的東西。

「玉樓朱閣橫金鎖,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間斜月兩眉愁,簾外落花雙淚墮。
朝雲聚散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別來將為不牽情,萬轉千回思想過。」    
     
晏殊寫情清清淡淡,信手拈來都是好詞。像「窗間斜月兩眉愁,簾外落花雙淚墮」,文字律動得很美。又如「萬轉千回思想過」,平鋪直敘卻動人心意,用「思想」而不用「相思」,更是努力相思、認真相思的意思,耐人尋味。
       
他兒子晏幾道、晏小山更是癡情的人,還稱另一種人或非人為「淺情」。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淺情人」不是「薄情人」,應該是指感觸不如晏小山敏銳、不如他深情的人。對這種人說相思,如何說清楚?  
         
「相逢欲話相思苦,淺情肯信相思否?還恐漫相思,淺情人不知。
憶曾攜手處,月滿窗前路。長道月來時,不眠猶待伊。」   
     
深情人怨淺情人,淺情人又如何得知?怨而不得知,愛也不得而知,相思便很無奈了;無奈而繼續相思,正是晏小山癡情處。「憶曾攜手處,月滿窗前路」是極美的句子,猶疑夢中。

「多情、無情」和「深情、淺情」,是不同的模組;前者是「人和非人」的關係,後者則是「人」自身與情的關係。

今天大家過情人節,我也試問:你的情人是人嗎?你的情人有情嗎?

@20080214